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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京大学哲学系张一兵|整体都市主义:重构被金钱化的微观心理氛围——情境主义国际思潮研究

发表日期:2020-8-17 作者:南京大学家教中心 电话:170-5125-2009
情境主义国际是20世纪中后期欧洲非常重要的一波先锋艺术思潮,不同于通常的前卫艺术实践,它最显著的特点是决不妥协的马克思主义左翼激进质性。他们所提出的日常生活革命,从一开始就不是形而上学哲学玄思,而是从身边每天发生的日常生活习惯和不起眼的小事的改变入手。针对资产阶级都市主义意识形态支配功能关系,革命情境建构将创造全新的生活情境氛围,这也就是有具体实践内容的整体都市主义运动。

整体都市主义(urbanisme unitaire),对于情境主义国际来说,已经不仅仅是列菲伏尔诗性话语中一种理论设想和理想,而是在资产阶级日常生活中,着手践行的微观情境建构了。先应该解释的是,这里的都市(urbain)不是具体的城市(ville),而是现代资本主义更高一层社会定在城市规划建设系统功能的升级。其实,这一点在德波等人那里,在理论上并没有被彻底说清楚过。这也是艺术家在理论思考上的通病。应该也是针对情境主义国际在都市问题上的理论盲区,后来列菲伏尔在《都市革命》一书中,专门讨论了马克思主义的都市革命问题式。在后者那里,这个都市是“专指在工业化进程中诞生的社会,它通过工业化进程本身对农业生产的支配和吸收(dominant et résorbant)而建立起来”,但是,它并非人们可见的物性城市(ville)的变形,而恰恰是人们“忘记了或者忽略了那些把各种都市类型(type urbain)联结起来的诸种社会关系(生产关系)”。列菲伏尔把这个无法直观的都市称为一种织物(tissu),或者叫都市组织(Le tissu urbain)。也正是在这一重要的理论判断之上,列菲伏尔才写出了革命性的《空间生产》。所以,当情境主义批评列菲伏尔《实验乌托邦:为了一种新的都市主义》时,他们并没有真正理解列菲伏尔更深一层的形而上学用意。







整体都市主义这一概念,最早是由情境主义国际的意大利分部的艺术家们在1956年提出来的。实际上,更早一些时候,伊万·切奇格洛夫(Ivan Chtchegloff)在1953年就提出要建立一种不同于资产阶级都市主义的“新都市主义”。他在《新都市主义宣言》(Formulaire pour un urbanisme nouveau)一文中提出,针对资产阶级商业化城市建筑塑形的日常生活场境的“死亡之地”,新都市主义“明天的建筑应该是一种调整时间和空间的现存概念的手段。应该是‘认识的方法和行动的方法’”。在他那里,作为新的情境建构的

建筑是能够链接起时间和空间、调整现实、让人做梦(articuler le temps et l’espace, de moduler la réalité, de faire rêver)的最简单的方法。这不仅是指一种转瞬即逝的美,或是塑形的链接和调整,而且是指一种具有影响力和渲染力的调整,它植根于人的欲望和实现这些欲望的线路之中。

这里透露了两个重要的信息:一是资产阶级的都市主义的商业化城市是让人活着像死亡一样的空间存在,二是新都市主义为一种新的认识论和方法论。我的理解是,这种新的认识论和方法论的本质就是从实体中心论转向而来的场境存在论,它并非是关注建筑中物性房屋和可见的道路,而是针对了由这些物性的建筑每天重构起来的人的场境生活。相比先锋艺术家们在电影院和画廊中制造的爆炸性情境建构不同,也与德波所指认的日常生活细节中的习惯中断不同,这一次,革命情境建构的舞台直接搬到了资产阶级现代性的城市空间中来了。这是一个极其重要的实践进展。这里,新都市主义是要通过改变资产阶级建筑的意识形态本质创造全新的时间和空间,这种新的都市主义会让原来在资产阶级建筑空间中麻木地死去的人,重新获得对生活梦一般的“转瞬即逝的美”。这样,在面对资产阶级世界的现实改造问题上,切奇格洛夫开启了一个新的方向:批判的对象,是具体到建筑场境和生活空间的资产阶级都市主义,并且主张重新建构一个新的情境建构中的都市主义。应该先做一个特设说明,从切奇格洛夫开始,一直到后来的德波和康斯坦特,建筑问题始终是情境主义国际高度关注的领域,但是,他们对建筑的关心并不是专业建筑学意义的具体构式,而是将建筑作为都市日常生活情境的一个物性装置,在这一点上,与后来意大利的后马克思思潮中的塔夫里的专业建筑革命理念是完全不同的。在情境主义国际的艺术家中,除去康斯坦特,还有荷兰的奥迪晏(Har Oudejans)和阿尔伯特(A. Alberts)等少量建筑师。但他们并没有发挥多大的作用。



实际上,在1954年,作为字母主义国际实际掌舵人的德波,就已经将先锋艺术实践中的诗意对象化放到了城市生活整体的现实重构改造之上。与传统农耕时代以土地为锚定时空的日常生活不同,资产阶级的现代日常生活,总是与现代城市空间中的场境建构密不可分。德波刻意指认的存在论意义上的分离状态,以变动不居的声像诱惑生存的景观,在过去自然经济的人的依赖关系存在中是根本不存在的,只在高楼大厦林立的现代城市生活中,在令人目不暇接的大众媒介轰炸下,才会出现同一幢高楼电梯中面对面而陌不相识的分离关系,才会发生消费意识形态对消费者的被动性迷惑。这是一个很重要的历史异质性。这也才能理解,为什么德波说,“字母主义国际提出要建立关于生活的令人热情的结构。我们体验各种行为、装饰的各种形式、建筑、都市主义和自己的交流,以便能够激起吸引人的‘情境’”(《冬宴》第14期,1954年11月30日)。城市建筑中的场境改变、反对分离的人与人的真实交流,在资产阶级城市日常生活伪境中重新“建立关于生活的令人热情的结构”,是德波和情境主义国际新的革命任务。可以看得出来,这已经不再是发生在电影、美术活动中美学意义上的艺术先锋实践,而是对现实资产阶级日常生活的直接干预。而与切奇格洛夫的新都市主义主张不同的地方在于,德波将这种对资产阶级日常生活场境的改造,看成是包括了建筑在内的一种综合性的现代城市生活实践。在后来的《阿姆斯特丹宣言》中,德波与康斯坦特突出强调了这一点。其中,列菲伏尔那个“让日常生活成为艺术”的口号,仍然是这种实践的本质。德波认为,

超越美学(esthétique),完全存在于人们塑造生活的力量中。诗意(poésie)可以在人们的面孔上阅读到。因此创造新的面孔势在必行。诗意以城市的形式(forme des villes)被体现。因此,我们将构建令人震惊的城市。崭新的美丽(beauté nouvelle)将是大写的情境(DE SITUATION),也就是说,是暂时和有生命力的。
我刚才说,德波没有像列菲伏尔那样,精细地区分权力关系中的都市系统与具体规划和建筑中的城市,所以,他的情境建构还是具象到城市建设中的诗意情境。然而不同于列菲伏尔的抽象理论,在德波那里,改变资产阶级旧世界,已经不是一句空话,虽然他的诗意(poeésie)尚没有达及列菲伏尔诗性创化(poiesis)那样的形而上学深境,但却已经走向重构丑陋社会日常生活现实为“崭新美丽”的大写情境了,不仅城市的建筑等空间充满诗意,而且这种诗意将直接塑形人们的生活,“崭新的美丽”将出现在“人们的面孔上”。这可能恰恰是革命实践构序者德波始终高于哲学家列菲伏尔的地方。德波的一个特点,是想到了就做,就像他的先锋电影观念,总是在动手生产出的影片中呈现出来。这一点,德波的情境主义国际的做派,明显不同于西方马克思主义的学者们,在后者那里,说多于做,并且,一旦娃娃们“用燃烧弹来实现理念”(阿多诺语)时,他们却害怕了。在后来的“红色五月风暴”中,萨特、福柯和马尔库塞是例外,他们都会站在游行队伍的最前面,支持学生运动。当然,德波和情境主义国际做得对不对,做成没有,这是我们下面需要讨论的。







不同于胡塞尔对日常世界的思辨和焦虑,也异于列菲伏尔对日常生活的价值控诉,到了1957年情境主义国际成立的时候,情境主义国际革命艺术家们的共识已经是:革命情境建构不仅仅是理论讨论,而且是对资产阶级日常生活世界(环境)的直接干预。并且,在德波这里,新的情境主义国际所面临的革命任务,不仅仅要在历史唯物主义的构境中“知道重工业正在达到什么水平(production parvient l’industrie lourde)以及谁将会是其主人的问题”,而且要在更微观的日常生活构序层面上,“发现更高层次的环境结构(construction supérieure du milieu)和崭新行为条件的最初构成”。这里的“更高层次的环境结构”是全新的,它当然不是重工业生产之上资产阶级雇佣关系下的经济政治结构,而是发生在现代性城市生活中不可见的场境存在氛围中的功能结构。这也意味着,新的社会革命不仅仅只是传统马克思主义所说的发现生产力发展的客观要求,或者谁将成为新生产力的代表,而且是在更深的层面上关注我们每天生活于其中的资产阶级现代城市日常生活世界的重新构序,以及这种构序时时刻刻重构着的资本殖民的伪生活场境。针对这种结构性的资产阶级意识形态支配功能关系,革命情境建构将创造全新的建筑和所有生活情境行为条件,这就是情境主义国际干预日常生活的明确指向。并且,这种干预也不仅仅是对城市建设的一般诗意改造,而且是作为有具体实践内容的整体都市主义运动。这里,我还是应该指出,整个情境主义国际的革命方向,已经不再是直接反对资本主义的经济制度和政治法律关系,而是着眼于这一资产阶级社会定在的微观改造,从根本上说,这是对马克思主义传统革命观的背离。并且,离开了经济和政治结构的根本改变,任何对社会生活的超越幻想都会破灭和重新回落到现实中来。



在1957年的《关于情境构建以及情境主义国际倾向的组织和行动之条件的报告》中,德波分析说:

我们对作用于环境的行动之预期,根据其最新的进展,导致了一种整体都市主义观念(conception d’un urbanisme unitaire)。整体都市主义首先是在将整个艺术和技术用作整体环境构成手段时变得清晰的。必须认识到,与过去建筑对传统艺术的影响,或者当前偶尔将诸如生态学之类的特殊技术或科学分析运用于无序的都市化(l’urbanisme anarchique)相比,这个整体肯定更加广泛。

显然,德波的这个整体都市主义,是对眼里只有物性建筑的切奇格洛夫“新都市主义”的改良。整体都市主义突出强调了“整个艺术”对资产阶级日常生活“整体环境”的变革。可是,这种革命为什么会落在建筑与艺术的关系之中?这种奇异的革命观,会让我们传统的马克思主义学者一时间摸不到头脑。这一理论构境,我们需要一点一点地来解析和入境。



其实,这一革命的任务是十分艰巨的。相比较而言,传统无产阶级革命那种通过暴力打碎国家机器是有明确可见对象的,而这种整体都市主义中的日常生活革命,必须透视资产阶级“无序的都市化”伪场境存在,通过整体性的艺术和技术手段建构一种动态的、功能性的不可见生活场境整体变革。所以,也是在这个报告中,德波提出,

整体都市主义是动态的(dynamique),也就是说,与行为风格有密切联系。整体都市主义最简化的要素不是房屋,而是建筑学情结(complexe architectural),这乃是决定一种环境的所有因素的联合,或者一系列在构建情境范围内产生碰撞的环境。空间发展(développement spatial)必须考虑到实验性城市将会决定的情感现实(réalités affectives)。

应该特别指出,德波的情境主义国际的革命方向,已经不再是马克思列宁主义的传统无产阶级革命,而是“应该深层次地发展和解决革命的微观社会(micro-societe revolutionnaire)的问题”。因为,他们并不直接关注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经济关系和政治法权关系的制度,而是转向这些制度通过日常生活中的吃喝穿住小事情对象化结果,即微观社会批判。用列菲伏尔的话语就是日常生活批判。这一点,德波当然是受到列菲伏尔的影响。以至于,他们眼中的“空间发展”不再是物理学意义上的空间,不是对象性的物性房屋、街道和广场,而是体现在住房等用在性环境关系中的“空间句法”和实现出来的关系情感现实。这里所说的“整体都市主义是动态的”,也可以理解为功能性的、场境化存在的行为关系或者“行为风格”的改变。从这里,也可以深刻体会列菲伏尔后来的空间生产概念的革命意义。我总觉得,列菲伏尔从整体都市主义运动的建筑实践中体会一些新的存在论构序意向。这也是我所说的,列菲伏尔与情境主义者是相互影响的。







在德波看来,整体都市主义是对象化在资产阶级城市建设中的先锋艺术实验,它的目的是为了祛序资产阶级用商业结构和劳动时间建立起来的城市日常生活,所以,它将是着眼于一种人与人、人与物的关系场境的变革。这是深刻的观点。不足的是,德波总是假设资本主义商业构式和劳动时间塑形的可知性,后面我们会看到,他仅仅用景观来表征当代资本主义生产方式的改变是存在严重问题的。这一观点当然受到切奇格洛夫和康斯坦特的直接影响。不过,从具体分析来看,在德波等情境主义者那里,这种日常生活中的关系变革通常表现为一种当下建构和解构的场境氛围(ambiante)。我以为,这里特别需要我们留心关注的学术进展,是情境主义对生活关系场境本质的细思,此处的“氛围”并不完全是约恩等人在美术革命中实现的主观的心理情境场,而是由生活中的特定建筑、街道、广场实现的人的活动场境轨迹,因为,资产阶级世界的日常生活已经是由商品-市场的中介关系构序起来的,在黑格尔看到宏观“市民社会”的地方,情境主义者看到了原子化个人活动被入序于金钱化都市关系中的微观生活细节,这种细节化的“氛围”由不同的人主动构序和塑形,而却是由景观操控的。举一个生活中可见的场境空间塑形例子,在美国高速公路上,麦当劳汽车餐厅的订餐-付账-取餐轮轴式快速构式,会使我们的生活质性悄悄地获得“麦当劳化”(McDonaldization,里茨尔语)的快餐式的场境氛围。现在,我所居住的中国南京已经有了两处这样的麦当劳汽车餐厅。所以,在情境主义国际看来,

现代资本主义,官僚消费社会,正开始在各地形成自己的氛围。这个社会,加上其新建的城镇,正在建设准确代表它的场所,将最适合其适当功能的条件结合起来,同时用日常生活组织的清晰语言将其异化和约束的根本原则转换成空间术语。

这里的现代资本主义和官僚消费社会,与德波的“现代官僚资本主义”,是后来列菲伏尔“消费被控制的官僚社会”(société bureaucratique de consommation dirigée)术语的缘起。在情境主义国际看来,这个不同于经典自由资本主义的现代官僚消费社会,以其国家垄断的方式,按照资本的利益所需,将人们的城市建设和日常生活场所,内在地塑形为一种消费意识形态的氛围,它形成了全新的异化生存空间。我觉得,情境主义国际这里关于资产阶级现代性城市建设中的微观氛围和非物理空间的术语,将对列菲伏尔生成自己的“空间生产”理论有重要的启发。所以,情境主义国际要建构革命的情境,就是要破境景观氛围,而建立起新的中断景观氛围的革命化情境,即逃出商业时间-节奏的游戏化瞬间——“微-氛围”。我认为,列菲伏尔恰恰是读懂了情境主义国际的整体都市主义实践,即在改变人与人的生活存在关系的构境中,创立了全新的空间生产存在论构式。这个空间,是微观生活关系场境到生产关系社会场境的构式迁移。

我觉得,虽然情境主义国际的艺术家指认了资本主义进入了不同于自由资本主义的官僚社会阶段,但他们并没有对这种来自经济构式和政治关系的重大变化进行深入的科学分析,这必然会使他们的所谓让日常生活艺术化的实践失去准星。这里,我想以意大利后马克思思潮中的建筑史学家塔夫里的分析作一反衬。同样是关注当代资产阶级的城市建筑领域,但塔夫里的建筑意识形态批判中对当代资本主义新变化的思考显然是更加深入的。在他看来,从资本主义生产方式诞生以来,城市是“资本主义经济的基本结构”,或者说,资产阶级的城市是“一部制造新的经济积累形式的机器”。而资本主义城市建设中的